Saturday 5 March 2011

由理想到現實:我看許鞍華的《今夜星光燦爛》和《姨媽的後現代生活》

許鞍華是我最喜歡的香港導演。她導演的電影之中,我最喜歡的,是她一部早期拍攝的, 最為人所忽略的作品:《今夜星光燦爛》。這電影數月前終於出了DVD,最近重看,依然感動。

《今夜星光燦爛》並不單只是一部愛情電影。它的主題其實是我最感興趣的政治,愛情與理想。

電影開始時為一九六六年,中國爆發文化大革命,林子祥飾演的大學講師在課室和學生談論長征:

"I admire the spirit behind the long March because it represented that generation -- the total commitment, their ideal..they move like a regiment of army ants. Driven by blind conviction, totally oblivious of place, time.. yet being able to leave their indelible  mark in history. "

"I envy their simplicity, power, strength, something l dont think we can achieve at this stage and age....
but then who knows, maybe you can, in yours.."

「我敬佩長征背後的精神,因為它代表了那一代的完全奉獻,及他們的的理想。他們盲目的為信念,無視時間,空間,不顧一切向前的精神,在歷史上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
我羨慕他們簡單,強壯的力量。我不認為我們在這時代和階段可以做得到,不過,你們那一代,誰知道.... 或許可能。」

教室外,學生在排演莎士比亞名劇Romeo and Juliet《羅蜜歐與朱麗葉》,藉著羅蜜歐之口,說出愛情力量之偉大:

"With love like wings did I oer' perch this wall
With stony spirit cannot hold love out
and what love can do, that dares love attempt
therefore thy kinsmen are no stop to me"

「有愛,我便可以像擁有翅膀般飛過這高牆
只要意志如磚石堅定,無人可把愛情阻隔
愛情可以做到的,它都會敢於嘗試,
所以你的族人不可能阻止到我」

這兩個點題,都很清楚顯示了導演對於追求理想及愛情的義無反顧,勇於承擔,不問結果的堅持與執著,一如這電影開始時引用林子祥說的長征的紅軍般,都是為了堅持自己的信念,不惜一切浪漫激情的理想主義者。

電影中林青霞飾演敢愛敢恨的杜采薇。十八歲時剛進入港大,認識並與已婚大學講師林子祥戀上,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就像當時處於暴動時期的香港,到處都是土製炸彈,愛情路上佈滿陷阱,危機一觸即發, 這段師生戀註定悲劇收場。林喪失教席,被迫與當時已懷孕的太太 離開香港,但仍心念采薇,終日瘀酒,婚姻關係名存實亡。采薇當時亦已懷孕,但心灰意冷,決意墮胎,對愛情幻想破滅,寄情於工作,一直獨身。

二十年後,采薇年屆四十,成為傑出社會工作者,專責輔導邊青,與其中一名十八歲的反叛少年張天安發生忘年戀。為了忠於自己的感情,她拒絕放棄天安,即使因此犧牲了自己的事業及前途,她寧願辭去社工的職位,轉而任爾冬陞的選舉助理。最後才發覺天安原是 林子祥的兒子, 林子祥最後自殺身亡,林青霞離開香港,天安回港大繼續學業。完場時,鏡頭回到開始時的香港大學陸佑堂的教學大樓,天安在閱讀采薇的信,她原來到了北京,獨 自去遊萬里長城。一旁又見大學生在排演莎翁的劇 ,唯一的分別是用的是中文。電影首尾呼應,暗籲了香港經歷港英管治,六六暴動,八八直選等政治衝擊,到終於回 歸中國的事實。

電影中除了有不少有關六六年暴動的新聞片段,亦出現了支持八八直選,及區議會選舉,不同候選人在投票場外各出其謀,爭取選 票的場面,采薇帶領選舉團高歌《明天會更好》,畫面所見選舉現場的氣氛很是熱烈,  應該是港產電影中的首次,  給我很浪漫的感覺。爾冬陞飾演的區議員落敗後,對林青霞說了這一番說話:

「有人說在香港攪政治沒前途。輸了固然是,即使勝出亦一樣。
自從由暴動開始,到學運,保釣,區議會,我做了二十多年,有沒有前途,我難道不清楚? 
不過,既然是自己的選擇,自己的理想,我就要全力投入,繼續堅持下去。
這世界上,始終要有人做一些有意義,但沒結果的事。」

縱然看似沒結果,但依然無怨無悔,決定堅持下去....  這,應該也是導演的心聲吧。



假如《今夜星光燦爛》是許鞍華年輕時代的個人理想宣言,那麼,二十多年後,她的《姨媽的後現代生活》, 無論這是經過自省之後的理性結論,還是出於無可奈何,似乎都是導演由理想回歸現實之作。

《姨媽的後現代生活》裡詩琴高娃飾演的姨媽,唸過書,會說漂亮的牛津英語,年輕時,在鄉下父母安排下和一個很不堪的男人結了婚,育有一女,但為了追逐心中的月華,決定拋夫棄女, 前往上海獨自生活,尋找她的的理想。後來遇到周潤發這騙子,被騙財騙色,還受傷入了醫院。

最後,姨媽心灰意冷,放棄了一直堅持的夢想,認了 命,跟趙薇飾演長大了的女兒返回鄉下,度過餘生。

最後那兩幕我印象最深刻。

愛潔淨的她在廳中手拿地拖不斷左右來回抹地,她的丈夫則坐在沙發手拿漱口杯一邊看電視,一邊刷牙,不斷將漱口水吐在剛抹乾淨的地 上,她一直抹,他一直吐。

最後一幕,他兩到市集擺賣,男的坐了不久便不耐煩走開了到別處逛,她留在那裏看檔,然後,她餓了,便拿出一個家中帶來的西樵大 餅,一口,一口的吃起來。那西樵大餅,又圓又大,一如她年輕時看到窗外緩緩升起的月亮。

那寓意再明顯不過:  當年追求的是月亮的光華,如今,能夠拿在手裡的卻只是可裹腹的西樵大餅....
又高又遠的夢想,終歸敵不過殘酷的,只為了生存下去的現實。

很無奈,也很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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